我们需要怎样的儿童诗
“中国是诗的国度，可是我们现在听到的，却常常是文学将死、诗歌无用的论调。果真如此吗？如果我们走进书房，潜心读一读这满卷诗意飞扬的新诗总系，或者走出书房，看一看广州默默施行‘诗教’的老师与他们的学生，我们也许会得出不一样的答案。”3月29日，《人民日报》发表了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谢有顺在参加“广东小学生诗歌节”后的演讲稿《诗教，指向心灵》，其中有这样一段“编者按”。
第二届小学生诗歌节启动以来，许多诗人、作家、学者都对这个全国首个面向小学生的诗歌节表示关注和支持，著名诗人舒婷为小学生诗歌节题写寄语“心也许很小很小，世界却很大很大；世界也许很小很小，心却很大很大。”而著名作家贾平凹则在听闻小学生诗歌节活动后写下这样的话“祝广东小学生诗歌节打开诗心”。
日前，诗歌节举办了“推荐一首合适儿童的好诗”活动，在引起强烈反响的同时，也引发了老师和诗人们的一场争论：什么样的诗歌才能提供给小学生最好的母语教育？小学生写的好诗标准是什么？为此，记者采访了第二届小学生诗歌节评委会主任杨克，诗人王小妮、伊沙以及一线从事诗教的小学老师，共同探讨这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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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写的儿童诗太“标准”？
“诗歌节的评委都是写成人诗的，对儿童诗的了解程度有限。”日前，从事诗教多年的中山市菊城小学语文老师溢腾向小学生诗歌节组委会建议增加专门写儿童诗的诗人作为评委，“儿童诗的审美标准和成人诗有所区别，况且许多评委甚至没有看过儿童诗，如果出现了抄袭也分辨不出来。”溢腾的质疑来自于曾亲身经历的尴尬，在某次诗歌研讨会上，一位诗人拿着小学生出版的诗集说：“这哪里算是诗，写诗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我当时就想，这为什么不是诗？”电话那头，溢腾有些激动：“小学生写的诗不可能是面面俱到的，只要有一两句话让人眼前一亮就够了。”这也是许多从事诗教的语文老师的担忧，在他们看来，无论是读诗还是写诗，儿童诗和普通的诗歌依然存在着“楚河汉界”，用溢腾的话来说，“现在诗歌圈子里许多人写诗以别人读不懂为荣，追求个人的表达，认为那才是最牛的诗。但儿童诗要求不仅要让孩子读懂，而且还要有童真童趣”。
面对小学语文老师的质疑，王小妮直言孩子对于诗的感受远远超过大人：“孩子是距离诗歌最近的，他们才真的是张口成诗，只是被忽略了。”杨克认为，诗歌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是共通的，有所区别的可能是意境和情趣，在这一点上评委们也达成共识，既然是小学生诗歌节，就希望孩子们的诗歌更加温暖、透亮和纯真。
但对于老师们提出的增加儿童诗诗人作为评委，杨克却提出了截然相反的意见，在他看来，写成人诗的诗人在想象力表达方面很多时候甚至超过专门写儿童诗的诗人。“现在大部分儿童诗都是大人写的，不仅说教意味比较浓，而且充满了概念化的想象，一提到柳絮就如飞舞的长发，一提到眼睛就是大口袋，反倒是限制了孩子想象力的发挥。”杨克说，小学生诗歌节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跳脱这些已经成为“标准”的想象，写出更加天性和本真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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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生读诗，开卷有益？
好的诗歌不仅能给孩子提供文学素养的训练，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在孩子对汉语的感知和兴趣最强烈的时候，提供好的母语教育，这也正是“向孩子推荐一首合适的好诗”这一活动受到热捧的原因。但什么样的诗歌才是适合儿童？在这一点上，网友和诗人却各执一词。许多网友认为，只有唐风宋韵才能代表汉语的精华，现代诗反而会误导孩子对于母语的感受力“为什么不去多多研读古代诗词呢？为什么不流行古风呢？现代诗，把句子断开，也就叫诗？”网易微博网友tonyhan55甚至言辞激烈地提出这样的质疑。
但在诗人们看来，虽然古诗教育必不可少，但符合当下语境的现代诗应当更加重视“古诗不仅离开了小学生，它正离今天的所有人一去不复返。古诗产生的时代早已不在，只剩了一种恍惚的意味还在，小学生对其的理解一定有限，因为它写的不再是我们的现实。”王小妮说，现在的小学语文课本中的诗歌以古诗为主，应当适当增加现代诗的比例，伊沙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在他看来，古诗中不可避免的用典难免会让小学生觉得枯燥无味，而将古诗严格的韵律打破，对于刺激想象力有好处，“要让他们知道，不是只有七言或者绝句才算是诗。”
虽然“诗教”的道理老师们再熟悉不过，但推荐好的现代诗却成为摆在语文老师们面前最大的难题。“我们很少向孩子推荐课外阅读，不是不愿意，而是现在真的很少有适合孩子们阅读的儿童诗歌。”说起给孩子推荐诗歌，广州市合兴苑小学的语文老师罗丽芬有些无奈。这是许多小学老师共同的困惑，在儿童文学高度发达的今天，儿童诗歌却出现了断层。“诗歌本来就少，专门写给孩子的就更少了。”
面对老师们这样的疑惑，杨克提出，课本选用的诗歌要循序渐进，但课外阅读可以“开卷有益”，不必拘泥于儿童诗歌，只要是真善美的诗歌都可以拿来给孩子读“古代根本没有专门面向儿童的诗歌，唐诗三百首中浅显的诗歌就是孩子的教材。”杨克认为，有一些篇章虽然孩子们不一定完全理解，但是诗歌的韵律和意境会伴随他们一生。
“我建议从世界大师的作品中选取一部分适合他们阅读的诗歌，集合成一本专门面向小学生的诗歌集。”伊沙认为，这不仅解决了儿童诗歌缺失的问题，而且能够让孩子在读诗之初就能接触到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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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生作诗需要“学”？
“谁也没有看见过风，不用说我和你了。但是纸巾在飘的时候，我们知道风在算钱。”在韩寒主编的《独唱团》创刊号中，有这样一首诗，与别的文章用电脑排版不同的是，这首诗是一份手稿，字体歪歪扭扭，大大小小，甚至标点也模糊不清，颇像逗号和句号的混合体。但就是这样一首由孩子写成的诗，却成为杂志唯一一首选用的诗歌，并且在网络上迅速传播。
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说大人不敢说的话，在伊沙看来，诗思是写诗真正重要的部分，而这点正是儿童的天性。“一个好诗人，即使到了老年也要力求保有一颗童心。”伊沙说。在多年的诗教实践中，溢腾也总结出孩子们写诗的“秘诀”。“他们总是能在熟悉的生活中挖掘出陌生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一切都有感情，一草一木都是可以交流的，因此蜡烛就成了花树，绿芽就成了树的眼睛。”
但溢腾同时也认为，虽然小学生写诗有天然的优势，但仍然需要专业的儿童诗训练，“我仔细看了去年诗歌节一等奖的作品，有些在形式上太过随意，断句、分段都不对。”溢腾说，诗歌也如书信一样有一定的格式，小学生写的诗也要看上去像诗。对于溢腾的观点，王小妮认为形式不必苛求，“诗歌从某个角度说就是不成熟的产物，成熟的东西就丧失了诗意本身。太像诗了，就是反诗的。”王小妮说，孩子最应该的是毫无限制、自由的表达，启示和唤起他们表达一个单纯孩子的感受，没有形式的限制才是孩子们进入诗歌的本质，而且，唯有孩子才最接近这个本质，这是诗的灵魂。
“孩子的写作都是从模仿开始的，在语言上的模仿甚至‘抄袭’都不能掩盖他们的想象力。”杨克说，现代诗并没有格式上的要求，如果从形式上限制儿童的诗歌，要求他们必须准确地分段、押韵，只会使他们的诗心过早凋零。
如何教小学生鉴赏及写作诗歌？据小学生诗歌节组委会介绍，之后将会陆续请著名诗人举办诗教讲座以及针对小学老师的研修班，为从事诗教的老师答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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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诗心比成为诗人更重要
对于孩子来说，什么才算写了一首诗？在溢腾看来，“天在下雨”，把这幅场景写下来，这是散文，但“小雨点落在石板上，像透明的烟花”，这便是诗歌。“现在有很多孩子只是将散文分行书写，或者用一些已经固定的想象，这并不是诗歌。”溢腾说，他不止一次看过孩子这样写：夜空中星星眨着眼睛，就像妈妈的眼泪。“第一次看的时候觉得很好，但第二次再看便没有诗意了。”事实上，在从事诗教的过程中，许多老师都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为了应付作业，学生们甚至用上了网上流行的写诗软件。“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在想，写诗是否反而成了孩子的负担？”一位语文老师向记者抱怨。
“语言的早熟并不意味着什么，要想成为一个诗人更重要的是天分，后天的努力基本上是徒劳的。”伊沙说，上世纪70年代末，来自湖北的刘倩倩年仅9岁就凭借一首《你别问这是为什么》得了联合国举办的全球儿童诗歌金奖，而这个奖项简直就是奥运会的金牌，但这个孩子最后并没有如人们所想的一样成为一个诗人。
“不是每一个写诗的孩子都必须成为诗人，老师不能对孩子要求得太多，如果孩子愿意用诗歌的方式记录身边零碎的生活，即使写的不算有诗意，又有什么不好呢？”伊沙说，就算是把散文分行书写也证明了孩子有一颗诗心，这样的心境不应该扼杀。“写诗是一种基本的素养，通过写诗，我们对于世界的感觉会更加清晰，对人生的感知也会生动起来。”杨克说，与挖掘一两个有天分的小诗人相比，诗歌节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让孩子都能拥有一颗纯真的诗心，拥有诗意的生活。
“推荐一首适合儿童的好诗”
部分作品
顾城小诗两首推荐人：王小妮(诗人)
1.星月的来由(12岁)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
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
它透出天外的光亮
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点评：它就是想象，而且都是孩子能感受的东西，没有成人的污染
2.春分(14岁)
凹面镜般的天宇
紧扣着大地
――― 这块不透明的玻璃
太阳用光焰的扫帚
扫除着―冰雪那冬天的足迹
点评：天是扣在头顶的“玻璃”，太阳是“扫帚”，没有辞藻，也没有超出孩子理解力的额外东西。
何其芳《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推荐人：杨克(诗人)
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
我歌唱早晨，
我歌唱希望，
我歌唱那些属于未来的事物
我歌唱正在生长的力量。
我的歌啊
你飞吧，
飞到年轻人的心中
去找你停留的地方。
所有使我像草一样颤抖过的
快乐或者好的思想，
都变成声音飞到四方八面去吧，
不管它像一阵微风
或者一片阳光。
轻轻地从我琴弦上
失掉了成年的忧伤，
我重新变得年轻了，
我的血流得很快，
对于生活我又充满了梦想，充满了渴望。
点评：中国有一首民歌叫做《花儿与少年》，可见少男少女意味着嫩绿的脆生生的生命，跟春天、萌生、花朵、晨旭这些最美好的事物有着某种神秘联系，代表未来与希望。小学生这个年龄段，就是慢慢人生中最美最纯净的一首诗。
朱剑《南京大屠杀》推荐人：伊沙(诗人)
墙上
密密麻麻写满
成千上万
死难者的名字
我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
就决定离开
头也不回地离开
因为我看到了
一位朋友的名字
当然我知道
只是重名
几乎可以确定
只要再看第二眼
我就会看见
自己的名字
点评：南京大屠杀是一个民族永恒的记忆，然而对于小学生，这种记忆不能写得太血腥，像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中有一首纪念长诗，那首诗在我看来都觉得非常血腥，不适合小孩子的阅读。我所推荐的《南京大屠杀》是从精神层面来写，回避了那些烧杀抢掠的残暴行径，从死难者的名字这样一个小角度对民族提出警策：我们民族如果不能强大，那么被杀戮的行径就会再次成为可能。
这首诗中既包括了对下一代的民族教育，而且巧妙地回避了血腥场面，精神上更为深刻，所以我才能够放心地向小学生们推荐这一首诗。
食指《相信未来》推荐人：顾不白(诗人)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的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顾城《安慰》推荐人：阿斐(诗人)
青青的野葡萄
淡黄的小月亮
妈妈发愁了
怎么做果酱
我说：
别加糖
在早晨的篱笆上
有一枚甜甜的
红太阳。
牛汉《半棵树》推荐人：肖水(诗人)
真的，我看见过半棵树
在一个荒凉的山丘上
像一个人
为了避开迎面的风暴
侧着身子挺立着
它是被二月的一次雷电
从树尖到树根
齐楂楂劈掉了半边
春天来到的时候
半棵树仍然直直的挺立着
长满了青青的树叶
半棵树
还是一整棵树那样高
还是一整棵树那样伟岸
人们说
雷电还要来劈它
因为它还是那么直那么高
雷电从远远的天边盯住了它
点评：我小学六年级读到的时候非常喜欢，现在来读，觉得在语言和精神气质上依旧不俗。
曹疏影《魔方》推荐人：staroad(新浪微博网友)
“我玩魔方呢！”
她拆开红色脚，
蓝色手，骨缝里的寒气
挤成一面黑
电视停电，她
没见过大海
布带鱼张望着床头
爸妈垂着脑袋，算计着
一张床单
经得起多少次尿炕
合法中文，说一句
给一寸身高，她三十寸了
高糖低钙，钙
沉在脚脖子上，跑不动
游戏里，小学揪住她的辫子
她偷着在辫子外吃糖
糖也笑着，吃她，
从一粒小白牙开始，十三年后
吐出骨头
第二副身子，魔方做的
一天凸起一块，自己上色
六面都不和谐。六年
闷在土里煮，尾巴溜上云彩
大操场半空呆傻
“水！水！”她咬着土
爬出来，梦中浇水
把四肢粘成花园――― 前面的
冲前，后面的……
爸妈低头，在土里挖自己
一滩子孙泥，一滩
博士泥，其实什么都没有，其实
她用泥巴养目
红色脚，蓝色手，她抠净
嘴里的土，魔方厂破产
秋风刮倒一批春天
魔方碎成小日子，蹲在蛋糕里
搂着蜡烛睡觉。
王宜振《树的烦恼》推荐人：溢腾(小学诗教老师)
一只小鸟
给一棵树讲了许多飞翔的故事
树听着听着流泪了
树也是一只鸟
树有许多翅膀
树不能飞翔
树的苦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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